第九章
她敲击的很郑重,一个字一个字的,像是逼着自己承诺。
他把这个海岛当成了家,他在唱“带我回家,带我落叶归根”的时候,语气里的惆怅让她难受的无法呼吸。
她妈妈是语文老师,一大段一大段的引经据典,贝芷意抿着嘴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和安那首歌正好弹到高潮。
“大概是去Miss贝房间乘凉的。”维克多一手捉着灰鼠蛇一手拽着依坦的胳膊——依坦胳膊另一边,有个鬼哭狼嚎的小樱。
小岛没有光害,窗户外面星光满天。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半个月来的那些偷看,那些好奇代表了什么;也终于明白自己做了那么多英文教材,偷偷摸摸状似不经意的放在了大厅只为了让和安看一眼的心情背后意味着什么。
三个星期之后,她的工作又多了一项——录入珊瑚和鱼类的数据,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大青鲨的数据。
这是个从她所在的城市坐飞机转机坐船需要整整三十几个小时才能到的小岛,和安是个和她的生活她的性格她的未来都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外国人。
和安那天之后就变得更忙,经常早出晚归,队里除了维克多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因为和安丢掉了那条让她不寒而栗的蛇;因为和安打开了她房间所有的抽屉,撒上了驱虫药,堵上了那个可怕的蛇洞 ;还因为,他修好了之前被他一脚踹开的门。
“那个……蛇妈妈……”贝芷意很艰难的给蛇取了个没那么恐怖的 名字,“在我房间多久了。”
和安是她在她生命中最大胆的时刻看的一场和奇幻有关的电影,不管电影有多精彩,都有明确的散场时间。
她可以感叹电影的精彩,却绝对不能像刚才那样,因为电影中的人物牵肠挂肚到心脏绞痛。
都是催她结婚的。
逗小樱逗得很开心的依坦嘿嘿直笑,点了点头。
“这件事本来应该和安来做的。”维克多分派任务的时候有些为难,“但是他最近事情太多了。”
“会很晚,可能会耽误你备课。”他很不好意思,贝芷意对孩子们的英文课有多上心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坚持备课。
贝芷意歪着头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嘴角上扬,她觉得,温暖。
他嘴里嚼着烟草,脸上面无表情。
她冷静下来之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一个只要想起来就汗毛直立恨不得一死了之的问题——她这半个月来,晚上关了灯之后,这条蛇是不是一直睡在她旁边……
……
和他灰绿色冷色系的眼眸还有冷厉严肃的五官不同,他一直很温暖。
“是不错。”和安拨动了一下琴弦,把吉他放到一边,仰面躺下。
和安的鼠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
没开灯,在黑漆漆的大厅里鬼一样的坐着,吉他声音若有似无。
“今天白天进去的。”和安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早上出海之前在后院看到过这条蛇。”
只做不说的那种温暖。
就好像,对象是谁都可以。
“那我再去捡回来 ?”和安很好心的建议。
“谢谢。”一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放松下来,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软。
她渐渐地开始不再下意识的寻找和安的身影,每次向父母报平安的时候,只能越来越简单的承诺自己这次回去,一定会结婚。
她渐渐地学会怎么把海鱼做出海鱼该有的鲜味,可是肉菜却仍然惨不忍睹。
“不客气。”和安直起身子,走了两步到维克多手里拿走那条蛇,径直走出大厅,远远的丢到了后山。
“你不能帮我拍么!”小樱恨不得把鼻涕糊他脸上,说好的绅士风度呢!简直愧为欧美人!
“我真的没问题。”贝芷意脸红了,“谢谢。”
Miss贝的英文课大受欢迎,到后来不得不根据孩子们的英文情况开了两个班,她忙得煞有其事,孩子们送给她的腌鱼被她用柠檬草炖成了每天必有的鱼汤。
在基地里其他人引吭高歌的时候,和安终于开口,那一句“带我回家,带我落叶归根”,被他低吟浅唱,很快就被淹没在其他人的嗓音里。
会重新整理好简历,找一个新的公司,重新开始她朝九晚九两点一线的生活。
她只能在这里两个月。
“你不是说你暑假作业要拍照么!”依坦被吵得耳膜疼。
她努力的忽略大厅里笑闹的声音,忽略热带岛屿上独有的海风的味道,用敲击键盘的力度,压下眼底涌上来的泪意。
“妈妈。”她慢慢的敲击键盘,“等我回去以后,我会再去相亲的。”
把让她心动的一切都关在那扇厚实的实木门之外。
很久很久以前,贝芷意以为的,男人都应该有的那种承担和温暖。
有她前上司半夜出差在朋友圈发的心灵鸡汤,有她各种连名字都不太记得的同学给她发的结婚请帖,还有她妈妈发的一大段一大段的话。
“我还没有拍照!”小樱一边哭一边嚎。
“……不要!”小樱气死了,跺跺脚回了房间,房门呯得一声。
然后关机,偷偷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落了锁。
“我会结婚的。”她在最后保证一样,又一次重复。
她喜欢这种忙碌。
所以她并不知道,那天晚上,等所有人都睡着了之后,队长和安又一次打开了电脑。
“我以为你今天心情很好。”维克多打着哈欠挠着肚子坐到了和安身边。
“没问题的。”贝芷意捧着一叠资料,笑得腼腆。
贝芷意的申请表格上工作那一项是空白的,他不太了解中国的就业行情,只能尽力帮忙。
事实证明,美国人和安非常了解热带雨林,贝芷意住进去的那间房间,确实有一个蛇洞。
她只是,很担心今天晚上的交接。
因为就在刚刚,她因为和安的歌声,心漏跳了一秒。
“那个……”躲得很远的贝芷意悄悄地靠近和安,开了口之后耳根就开始微微发红。
说的坚定无比,不容置疑。
和安转头看她,为了听清她说的话,身体微微倾斜。
包括相亲,包括结婚,包括一点都不像贝芷意的干脆利落的标点符号。
贝芷意盯着和安灰绿色的眼睛,半晌,才很轻很轻的吁了口气。
会认认真真的每个礼拜都化上精致的妆容,踩着高跟鞋参加每一场的相亲会。
原来她沉默了半天,是因为想到了这个问题。
那都是她现实生活里的消息。
担心那些她藏起来埋掉的情绪会在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里一览无余。
“志愿者工作结束之后,我同和安可以给你写一封推荐信。”维克多挠挠头,“放在简历里面多多少少能加点分。”
贝芷意开着电脑在用电脑端的微信给父母发平安短信。
那天晚上,和安的心情很好。
她和基地里的其他人相处越来越融洽,那么害羞的人,也会在每次轮到她做饭的时候,红着脸问来大家想吃的菜单,然后努力做到最好。
“和安之前的记录有他固有的格式,大青鲨这边的数据需要和你做交接。”维克多挠挠头,有些为难,“他今天可能要半夜才能回来,你可以先把其他的做好,剩下的等他回来再弄。”
贝芷意看着电脑屏幕的眼眶慢慢的红了。
他们这半个月都没有再次遇到偷猎船,也再也没有看到被遗落的鱼钩,维克多差点以为,和安已经打算放弃他那个发神经的计划了。
她晚饭吃得很少,因为惊吓过度脸色一直有些发白。
她妈妈那句不切实际,在最恰当的时间点,用最精准的角度,打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她在出国的时候承诺每隔两天就会给他们报一次平安,基地拨号上网的速度很慢,打开微信因为上面未读消息过多,整个微信死机了很久才活过来。
而且那条盘在抽屉里的蛇,是一条母蛇,怀了孕的母蛇。
“小樱的英文读写有点可怕,依坦要和我一起做红树林再生项目,所以只有你了。”
大厅很大,所有人都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摇头晃脑的哼着歌,英语语调各异。
只有一秒,却足够让他看清楚所有的字。
贝芷意终于听到了和安传说中的吉他,七十年代的老歌,Take me home,country roads,他没有唱,只是弹着吉他,基地里的其他人就都不由自主的哼唱了起来。
她必须得回去相亲了。
“……”和安看了贝芷意一眼。
贝芷意也不问。
只是她很少问和安。
“找时间帮她找条蛇拍张照吧。”和安低声叮嘱依坦,“她是真的怕。”
滑动鼠标点开了贝芷意的微信,在点击右上角关闭按钮的时候,鼠标在对话框停顿了一秒。
而且这还不仅仅只是一条蛇,它还是一条拖家带口的蛇!
他很喜欢这个话很少事情却做得很多的姑娘。
让她放低条件,不要一天到晚不切实际;说她性格软绵容易被人拿捏,所以一定要找个有车有房的,结婚前无论如何都要写上她的名字;跟她计算结婚嫁妆生孩子需要用到的钱,顺便威胁她高龄产妇以后吃苦的都是她自己。
“挺好的。”和安在星光下闭上了眼。
维克多起夜上厕所的时候,和安还坐在大厅里拨弄他的吉他。
他只是例行上传当天的工作笔记,然后发现微信程序还开着——那个上网跟老牛一样的电脑因为要更新系统,一直都没有关机成功,贝芷意的微信仍然亮着。